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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仲敬201506非洲第一讲整理
本次的录音由启蒙编译所提供,谨致谢。
本整理稿的放出,得到了启蒙编译所负责人汪宇老师本人的同意。
对启蒙编译所的支持表示由衷的感谢!~
本讲的原标题是:走出中世纪——欧洲国家宪制与国际体系的共同演化
但是,由于在场听众不断的提问和转换话题,导致内容跑偏。
由于据说第二讲内容没有录下来,所以至此,阿姨非洲讲座全部放出。
本整理为完全破解版,在几处地方直接请教了阿姨。
仅选取与阿姨讲话相关的内容进行整理。其他人均以“某听众”标识,其发言均被精炼。
[00:00:19]刘仲敬:我们所说的那个世界,或者说是文明吧,是在政治实体产生以后的。可以说是,它产生的时间不是平等的,而是一个从中心开始,在不断刺激和反刺激的作用下,向周围扩散的过程。就像是你把石头扔进水里面,波纹从中心向边缘不断扩大,有些部分被波纹冲击到的时间是非常晚的。最早的部分,现在其实看来还是在中东。中东把其他的比较枝节性的东西删掉的话,那么中东地区的政治实体产生和相互交涉的过程大概是这个样子的:首先是在高地,然后再向大河下游的沼泽地带运动。最先产生大概是在以色列和叙利亚之间的那些高地,小麦最先也是在那儿产生的,城墙首先在那儿筑起的,就是后来发现的耶利哥古城和大马士革古城那些地方。
[00:01:17]这些地方的城邦,之所以产生在高地上,也是因为当时的技术问题。后来所谓尼罗河和两河流域那些城邦,真要开发起来的话,是需要有高度的组织的。在史前时代,那些地方,大河下游的三角洲,一般都是沼泽地。沼泽地是很难居住的,蚊子多,而且排水的工程需要较高层次的组织能力,比较分散的小部落或者小团体是很难胜任的。但是在高原地带就比较好对付,高原地带没有那么多水。如果你有种植小麦的技术的话,可以很轻而易举的建立起农业城邦。在高原地区,大概在从安纳托利亚到以色列这一块地方建立起来的那些小城邦,也就是只有考古学证据了。从考古学证据上来看,它们是被毁过多次的。早在尼罗河下游和幼发拉底河下游那些比较大的城邦建立起来以前,它们的城墙就曾经多次被攻破过。这就说明他们当时已经有政治和交涉的观念在里面了。
[00:02:21]某听众:到底人类是从哪里起来的?是中国还是尼罗河?
[00:02:28]刘仲敬:都不是。尼罗河比中国更早一些,但是最早起来的地方,基本可以肯定就是圣经里面的耶利哥城附近的那个地方,从以色列东北部到叙利亚南部,直到土耳其东南部那个高原地带。
[00:02:44]某听众:那怎么证明呢?
[00:02:45]刘仲敬:可以证明啊,有考古学的证据呀。那个古城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产生的更古老。尼罗河,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开发尼罗河是需要高度技术的。而政治组织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要靠技术。人类的组织要能强大到能够组织大量的人力,把水排干,把沼泽地变成农田,这已经不是最早期的文明了,已经是文明成熟到一定程度以后才有可能产生这样的现象。
[00:03:15]文明为什么能够成熟到这样的程度,可能跟神庙很有关系。因为极早期历史,大多数都是靠推理的。但是你从苏美尔两河流域之间——两河流域比尼罗河流域要更早一点——它最初建立的城市规划就可以看出,神庙在规划中间起了一个很特殊的作用。这些城邦在建立以前,事先就有划分土地,而土地最好、最核心的一部分,总是划给神庙的,而且神庙是其他所有土地的规划人。也就是说在你这个城邦建立起来,就已经有了一个祭司阶级,对这个城邦应该怎么样建立有一个整体性的规划了,而其他各阶级大体上来讲是按照他们的规划走的。这个组织力量是产生在先,然后城邦的建设才在后的。所以你可以想象,在这些比较正规的、大规模的城邦建立起来以前,最古老的原始文明,已经形成了某种类似神权政治的现象。
[00:04:15]神权政治给最早的文明都留下了痕迹,尼罗河流域或者是苏美尔以及各个城邦,基本上最早的统治者都是祭司,或者是祭司兼国王。从后来的角度来看,他们的军事组织不算是特别健全。军事组织、武士的力量完全凌驾于神权之上,好像是在第二期文明,也就是赫梯人或者是游牧民族开始从北方入侵中东以后才产生的现象。第一期文明的和平性比它要强一些,他们虽然也有武力,往往武士是由祭司所兼任的,但是他们打仗的方式,相对而言是比较儿戏的。
[00:05:04]某听众:先有神庙还是先有国王?
[00:05:07]刘仲敬:先有国王。最先的国王其实自己也是祭司。最初的战争似乎也是巫术性很强的。两河流域的战争,它有一定的季节的要求。季节不合适的话,似乎是不会发生战争的。而且战争也有一定的礼仪规范,最后的仲裁还是要依靠各个城邦之间的神庙的祭司阶级来进行仲裁。这整个复杂的体系,大概是到乌鲁克、乌尔这些城邦开始产生的时候,苏美尔地区、两河中游地区,至少已经有了几十个城邦,城邦内部已经有相当复杂的政治结构。有他们自己的元老院和平民会议。祭司、国王、元老院和平民会议之间,经常发生纠纷,有的时候国王会和平民联合起来对付他们的贵族;有的时候会和邻国联合起来干涉他国内政。各个层次之间的冲突,到一定程度之上,需要有复杂的书记员和测量员所组成的专业人员队伍来勘探土地、划定边界,搞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个体系,已经是一种相当完备的国际体系了。
[00:06:40]某听众:我以前听说考古学证据定性,最早的城邦是在两河流域那一块。
[00:07:15]刘仲敬:它那儿其实不是最早的。最早的地方还是在叙利亚的高原地带,但是那些地方只有城墙或者是古老的小麦种植留下来的化石证据,没有什么文字材料。两河流域的特殊之处就是,它除了考古证据之外,它还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留下了大量的泥板文书,而且这些文书已经被破译了,至少是局部的破译了。所以把它说成是最早的文明是合适的。但是可能是马里王国或者是叙利亚那一带,可能产生过一些还没有产生文明但是已经有政治组织的城邦。这样子应该是比较合理的。而且开发那些高原地带,技术难度是比较低的。
[00:07:59]某听众:大概距今多少时间了?
[00:08:00]刘仲敬:耶利哥大概有一万年时间了。
[00:08:10]最早的苏美尔各城邦是有它自己的城市保护神。各个城市保护神之间有一定的亲缘关系,这可以从某种意义上反映,他们的各个城邦之间实际上也是有亲缘关系的。因为城市保护神,也就是反映出城邦本身的性质。他们之间有亲缘关系,就是说这些苏美尔城市,实际上虽然是有矛盾,但还是像古希腊或者是像春秋时期一样,是一个有共同的文化背景之类的不同城邦在不断的交涉和冲突。最初的交涉和冲突,照吉尔伽美什史诗那个时代看,还是比较有费厄泼赖(Fairplay)气质的。执政的国王和贵族之间,有一定的骑士精神,战争也不是破坏性很大的。
[00:08:51]但是随着时间的演化的话,城邦之间的兼并,渐渐使这个体系遭到破坏。乌尔王朝,据说是第一个统一美索不达米亚的王朝,但是这个说法是后来人追加的,因为乌尔不是一个国王的名字,它本身就是一个城邦。在以前的城邦时期,乌尔和乌鲁克曾经长期争霸过。所以,所谓乌尔所谓的王朝,实际上很可能是乌尔城邦一个不稳定的霸权,因为它的优势太大了,尽管它没有彻底性的消灭其他各个城邦,但是也就被后来的人勉强称之为王朝了。实际上它从性质上来讲,还不能叫做王朝。
[00:09:36]真正能够统一美索不达米亚的,还是边区的阿卡德人。阿卡德人在这个系统中的地位,有点像是秦国对关东各国的地位。它既不是纯粹的苏美尔人,也不是纯粹的蛮族。所以它有蛮族的战斗力,而且它在进行战争的时候,比起各个城邦要残忍得多。它建立了庞大的战备军和战车兵团,依靠这些力量、依靠它上游的地缘政治优势,最后征服了下游各个城邦。它算是第一个在两河流域建立起官僚政体和正规帝国体制的国家。
[00:10:18]它兴起的结果就是,苏美尔各个城邦之间的城市自由基本上消失了。这是一个,可以说是各文明都经常出现的模式,由城邦时代走向帝国时代,很像是中国从春秋时代走向秦帝国,然后希腊城邦走向罗马帝国那个过程。这里面表现出的问题就是,城邦内部的平衡体系有内在的不稳定性。经过一定时间的破裂以后,小城邦渐渐被大城邦兼并,出现合纵连横,大国争霸的体系,最后外来人利用各个城邦之间的矛盾,把他们全都征服了。而扮演这个征服者角色的,一般就是边缘地区的半蛮族。
[00:11:00]某听众:那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说文化和社会产生了倒退?
[00:11:19]刘仲敬:是可以说出现倒退的。你要是从两河流域二十多层的那个地表来看的话,好像确实是,从文明的质量上来看,后期,到巴比伦王朝时代,是不如前期的,不如亚伯拉罕时代。就宫廷来说恰好相反,晚期的宫廷更繁荣一些,工事修得更好,有空中花园什么的,还有大图书馆,几万件泥版书。但那只是就国王而言。就普通市民来说,是后不如前的。亚伯拉罕时代那些,所谓乌尔,现在已经被完整的挖出来了,拿出来展出。他们那些市民住的房子是非常漂亮的,跟现在美国人住的房子差不多,只是没有现代化的建筑设备,它是用砖做的房子,但是质量非常好,像小别墅一样,周围有前花园后花园,住在那里面的人是非常舒服的。而且不是个别人这样,而是一般市民都是这样的。但是到了晚期巴比伦帝国的时代,普通市民就住的是非常简陋、像是出租地下室那种很可怜的房子了。只有国王的工事非常大。这很明显就是反映出一个社会退化的过程。最早期,城邦发展到黄金时代那个时候,它很可能是有一个富裕而强大的市民阶级,这个市民阶级相对于他们的统治者来说,差别不是很大的。但是到最后的话,等于说是除了国王和他专业的官吏和军队以外,普通人过的日子就变得非常惨了。社会整个是在越过最高峰以后,是趋向于退化的。
[00:12:50]黄金时代可能就是处在亚伯拉罕时代。最早,十九世纪的圣经学家,一般来说把亚伯拉罕解释成一个像阿拉伯人或者贝都因游牧民族头领那种人,把他解释成为一个族长制的典范,亚伯拉罕是一个大家族的族长,像阿拉伯的男性家长一样,统帅了大批族人,到处迁徙什么的。但是现在的考古学,二战以后的考古学,得出的证据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亚伯拉罕是一个乌尔的市民,他也许不是乌尔正宗的本地人,也许是外地人,但是毫无疑问是一个有高度文明教养的人。他是本地祭司的儿子,而乌尔城的宗教市场,很有点现在美国的味道,是各种宗教和平共处、自由竞争那种环境。各宗教很可能发展出那种相当有教养,而且非常精细的哲学。因为亚伯拉罕据说是,他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他父亲进行宗教方面的辩论,而他很可能是一个宗教方面的改革者,想把以前的多种宗教共同的月神、日神什么的,统合在一种宗教的统领之下,然后发明了这种新学说以后,才带着他的新学说跑到迦南地区的。总之他不是一个游牧民族的头领,而是当地一个祭司知识分子家庭的产物。
[00:14:09]当地的祭司习惯于在他们的市场上展出各式各样的神像,这些神像各有各的功能,比如说这个神像能够保佑孕妇顺利生产,另一个神像可以保佑使用它的人能够治好某种病,还有各式各样的行业神像,基本上是各行各业的人都会去买他们的神像。各个神像之间各有各的巫术手段,这些巫术像是现在的科技产品一样,据说是相当灵验的,你只要使用了相应的程序的话,就可以得到顺产或者是治病诸如此类的效果。这里面体现出的整个气氛,像是一个非常发达的、五方杂处的国际化大都市。我刚才说的那些拥有花园洋房的市民,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大都市里面。他们往往供奉了不止一个神,他们使用的那个神,和神庙祭司的方法,也有点像是现代人聘请各种专业人员,比如说有某种病了以后,你去请祭司,祭司带着他的神像来给你作法。而那些作法不一定像现在人想象的全是迷信,很可能他那些作法当中,就包含着什么草药啦,或者各式各样的汤药之类的东西。也可能是真的是管用的,否则也不见得能够获得大批的信众。
[00:15:44]当然这个体系,随着战争的升级和两河流域的统一,逐渐的衰落了。后期的神比早期的神要好战得多,冷酷得多。早期的那些多神,它们的画像、神像就显得比较慈悲,而且对于那些许愿者也比较仁慈。他们除了写公文,有很多都是现在所谓的社会服务性的工作,不是直接关于战争的。后期那些神就比较残忍得多,而且军事化要大得多,动不动就要屠杀或者干什么事情。这多半就是反映了当地社会生态的恶化。这你也很容易理解,你要一下中国的话,孔子时代各城邦显得要仁慈和开明得多,等到接近秦始皇白起的时代,基本上所有国家都变得高度好战和好杀了。而这个时代各城邦也就濒临灭亡,新的统一帝国就要产生了。而统一帝国这件事情,它是使国家有形的物质力量变得强大,但是严重的损害了社会的生命力。他治下的臣民,生存空间变得更可怜、更悲惨了。
[00:16:48]某听众:您讲的是不是和北伐战争到国民党统一的过程很像?
[00:17:05]刘仲敬:是这样的。北洋军阀时期的战争也是很文明的,只打几个星期,而且打了以后,基本上是,稍微受一点伤亡的话就投降了,而且投降的时候,要按照欧洲式的礼仪。像曲同丰他们那样,搭一个台子,曲同丰把他的宝剑带到曹锟面前去,我把我的宝剑献给你,表示说,本军以后再不跟贵军为敌,然后曹锟就表示说,贵军作战英勇,本军无比佩服,战争到此为止了。但是这种打法,自从国民党北伐战争以后就不再实行了。北伐战争的什么汀泗桥战役、贺胜桥战役,那就是拼了老命真正打了。北洋军是不习惯这种打法的,这种打法很不绅士,是真正要死人的、要拼命的。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你用党军这种打法,其实是很不费厄泼赖的,你一旦打赢了,人家也不服你,觉得你这是一种更野蛮的手段。而且被打败的一方还要算是反革命,打胜的一方算革命,这就是更不地道的手段了。绅士和绅士之间不是这样的。
[00:18:10]某听众:是不是随着社会发展。战争变得越来越残酷了?
[00:18:14]刘仲敬:是有这样的倾向。这就是恶性竞争嘛,本来一个圈子里面,开始的战争可能就像足球比赛一样,点到为止,胜了的那一方就算是仲裁得胜了,用不着有多么残忍。但是总会有人出来破坏游戏规则,通过破坏游戏规则来捞到好处,然后其他人就不得不跟进:我多杀几个人,那么其他人也会跟着多杀几个人;你动员多一点,我也可以动员多一点。最后动员到非常彻底的情况下,那这时候这个文明就濒临毁灭了。像路易十四时期的战争也是很文明的。笛卡尔他们那些绅士,在军队里面,平时的时候打几炮,然后停下来,再跟对方的军官握一握手,大家一起喝喝酒,然后回去再打几炮......围城围几年下来,一边的军营里面都写出好几本书来了,但是战争还没有移动一寸呢。但是最后拿破仑一出来,他就把这个规范给打破了。我征出几十万大军来,刹那之间从一个首都打到另外一个首都,他占了很大的便宜。但从威灵顿将军这种角度来看,他就说,拿破仑不是个绅士,是个下等人。绅士打仗是不应该是这样野蛮的。但是你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的打法看,拿破仑又算是相当文明的了。
[00:19:37]这样演化到最后的结果,可以说它突破了一个阈值以后,战争就会摧毁文明本身,在彻底的军国主义之下建立专制帝国。但这样的专制帝国,它等于是形成了一种抽吸社会资本的一种机制,使被抽吸的社会很难再向更高层次发展了。它等于是一个生态学上所谓的收割者。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出现过多次。可以考证的第一次就是在两河流域出现的。阿卡德帝国出现以后,等于说是,两河流域文明发展的最高峰就过去了。以后发生的事情就比较乏味了,就是中国人后来熟悉的那种情况,蛮族入侵,建立新的帝国,或者是本土再建立新的帝国,但是无论如何,总是帝国和朝代循环,而且多半,无论宫廷怎么样豪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质量是每况愈下的,越来越被当作是可以随意牺牲的战利品或者是资源那些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古老的文明渐渐趋于毁灭,最后新一代的文明,来自南方的闪米特人和北方的雅利安人,完全毁灭了第一代文明,产生第二代文明。
[00:20:43]第一代文明留下了很奇怪的种子,就是犹太人。犹太人可能是,他的主要文化好像是在他们的巴比伦之囚时期形成的。在那以前的犹太人可能还是比较土鳖,没有产生出高度进化的祭司阶级。而他经过了巴比伦之囚时期,产生了祭司阶级以后,就始终没有动摇过。他传下来的很多秘传知识,可能就是巴比伦人在行将灭亡的时候留下的一个精密版本。从风格上来讲,他和,比如说波斯人、印度人、希腊人、罗马人这些雅利安来源的新民族都不一样,在这些拥有统治权的新民族当中,它显得是异常另类的。
[00:22:15]苏美尔人,从他最初的城邦时代转化为蛮族军事帝国的过程中间,损失的东西很多,其中就包括他的商业性格。因为开始时候的神庙,也是一个重大的商业交易中心。苏美尔地区的商业交易是非常发达的,很可能犹太人那一套是受他们的影响产生的。但是阿卡德帝国以后的帝国的话,基本上越来越变得是武士占上峰了,商业性格变得不太明显了。而亚述人就变成了一个赤裸裸的、疯狂的军国主义。这一点,埃及方面的文明就在这方面特征不太明显,尽管埃及尼罗河流域那些城邦最开始的时候...【被打断】
[00:22:53]某听众:埃及人是不是犹太人?
[00:22:55]刘仲敬:不是。现在的埃及人不是,古代的埃及人也不是。
[00:23:02]某听众:古代埃及人是没了是吧?
[00:23:03]刘仲敬:是。古代埃及人可能跟现在的埃塞俄比亚人还比较相似。照当时他们留下来的画像,他们是高鼻子、高个子的人,而周围的努比亚人、利比亚人则是卷头发、塌鼻子的人。他们认为这些人比他们要低贱,他们的鼻子高、长相好看,画像比较有棱有角。
[00:23:53]某听众:以色列前期是不是希伯来人?
[00:23:56]刘仲敬:以色列前期是不是有一个固定的种族来源,不好说。它很可能是一系列有产部落纠集成的。犹太人有好几次,像亚伯拉罕那一次和摩西那一次,发生的情况都很像是一个本来是来自于外族或者外来文化的先知,因为在本国没有得到足够的赏识,索性就跑到比较原始的民族,向原始民族传教,把他收纳作为自己的子弟这种味道。所以犹太人强大其实也可能跟他们的收养性质有关系,他跟他们那些宗教领袖的关系,可能不是像很多部落那样是本部落的长老[选举]产生的,而是一个外来的宗教改革领袖对比较原始的民族实行教化、收养的结果,他们跟那些宗教领袖之间,一开始就是靠签约的方式建立起来的。
[00:25:08]犹太人引以为自豪的就是说,他是一个律法的共同体。犹太人天生就是共和主义者,也就是他们是依法而治的,他们的统治者不是具体的国王或者是长老或者是其他什么的,就是他们那些律法以及律法的注释。遵守那些律法,就是他们的共同体根源。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其他的外族都是讲人治的,因为你崇拜国王或者是其他人,那就是人治,国王说了就算数,这就是你们比较低级的缘故。而我们是根据律法统治的,律法不是人,是神的意志,比你们那些根据人的意志统治的就要高级得多了。
[00:25:43]某听众:为何欧洲人都非常痛恨犹太人呢?
[00:25:48]刘仲敬:这个,理论上讲,他们找的借口是犹太人杀害了基督,但是这更有可能就是因为犹太人那个共同体,在他们之间构成一个没有办法同化的一个异质体,始终像是眼里面的沙子一样。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欧洲人对他们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疑心,就是说,他们认为,各地的以色列人是不是有一种阴谋团体式的地下连接,彼此之间策应什么的。这样做可以使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对其他人占有某种不公正的便宜。后来也有人把这种理论用到共济会或者其他什么人身上。至少金融方面的联络是很可能有的,这一点不限于犹太人,圣殿骑士团也有这方面的特点,他们在各国,苏格兰、法国和耶路撒冷什么地方,都有自己的分坛,然后这个分坛之间,相互之间迅速的交流信息。结果他们利用这个优势,本来开始的时候是个军事组织,但是结果变成一个国际金融集团。从埃及到东方各国,再到欧洲各国之间,迅速的传递信息、买进卖出,在金融市场上占了很大的优势。从法国国王或者英国国王这样的人来看的话,就等于说是,你们这一小撮人、这一个团体,就把本国的金融命脉都给操纵了。而且法国国王要钱的时候,还要以很不利的条件向你们借钱,所以随时都想做掉你们。而普通老百姓就觉得,小麦、面包价格上涨什么的,肯定是有人操纵市场,干些什么事情,那么你们这些人也是众矢之的,多半就是你们干的。
[00:29:04]某听众:犹太人很神奇。犹太人的小孩都很聪明,我觉得这种聪明是天生的。
[00:29:43]刘仲敬:他们可能有一套优生学在里面。我记得哈西迪派还是其他什么派,有一套很繁琐的规定,新郎和新娘应该在什么年龄结婚什么什么的,就是说,其中有一条好像是这样的,坚决不能让年轻姑娘嫁给老男人,因为这样生出的后代质量不好,而且为了生出的后代质量好的话,还要很多很苛细的,也不知道灵不灵的规定,就是说,什么样的日子和什么样的日子之间适合于行房,什么样的日子和什么样的日子之间又不适合行房。
[00:30:14]某听众:老女人娶年轻男人呢?
[00:30:17]刘仲敬:那可能更不行。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一般是老男人娶年轻姑娘比较多。
[00:30:22]某听众:咱们华夏的周易也讲这些。
[00:30:32]刘仲敬:房中术是很奇特的东西。汉代那些房中术就有那样的内容,皇帝应该按照阴阳五行的节奏排一个周期律,什么时候是适合的,采阴补阳什么什么的。这些东西跟神秘的数字体系有点关系,数字体系和天体方位什么的。
[00:31:48]某听众:阿基米德在那么久远的年代,就发现了许多东西。
[00:32:02]刘仲敬:古希腊的科学是很奇特的。我们现在理解的东西好像都是理性的,其实他底下有一整套数字神秘主义,而数字神秘主义跟巫术这些东西是很有联系的。像毕达哥拉斯学派,它在当时根本就不是一个数学学派,它根本就是一个秘密宗教团体,它用数学那些东西,等于像是当切口一样用的。懂得这一套切口的人才是他的自己人,不懂这套切口,那就暴露了你不是我们团体的人了。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一个宇宙秩序的问题,因为数学的合理性是体现了宇宙本身是有秩序的,否则的话数学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00:32:58]某听众:我觉得玛雅文化中数学的东西跟巫术和玄学很密切。现在看来,他们巫术的很多理念的基础都是数学和科学。
[00:33:19]刘仲敬:巫术其实跟科学是最接近的。因为巫术就是讲的一个特定的程序嘛,它等于说是,你只要按照特定的程序作一定的法,那你就一定会得到同样的效果。这跟信神是不一样的。信神有一种意思就是说,神可以这么做也可以不这么做。你按照同样的程序去做的话,具体怎么做是神按照它自己的意志独断的。但是巫师不是这个样子的。可以说是,信徒认为神明比自己强大,我求神明,神明爱怎么做那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情。神明能控制我,但是我控制不了神明。但是巫师不一样,巫师认为他能够控制精灵的。比如说像一千零一夜那些精灵一样,我只要念咒念对了以后,即使精灵非常强大,它也只能根据我的咒语去做。但是我如果自己念错了的话,那当然是我自己倒霉了,那是另外一回事。他就认为他那个咒语跟科学定义是一样的,跟实验程序是一样的。按照实验程序做了以后,化学物质一定会产生出相应的结果出来,就好像是我能够操纵它一样。
[00:34:21]某听众:我觉得当时那些科学的基本原理和思想都要通过某种巫术或神学来传播,如果纯粹的坚持科学的角度,像布鲁诺,就会被烧死。
[00:34:44]刘仲敬:布鲁诺其实不是因为坚持科学而被烧死的,他恰好是兼任神学家的。他受人迫害主要是因为他的神学观念跟其他人不一致。他的神学观念,照现在的看法有一点科幻色彩,他是有一种多宇宙论。所以当时教会的主流派认为这是离经叛道的事情。其实他那些关于科学方面的结论反倒不是特别重要,如果他只讲了这些科学的东西,人家还不一定会迫害他。
[00:35:13]某听众:现在有些科学家就是神学家。
[00:35:18]刘仲敬:现在有些科学,比如说宇宙物理学那些东西,实际上搞的就中世纪相当于是神学那种东西。宇宙论实际上是这个样子,无所谓证明,而且是根本不可能证明的。关键在于就是说,第一你要假定宇宙有秩序,第二你要设计出一种可能的宇宙秩序出来。而逻辑上可能存在的宇宙秩序,很可能是非常少的。这就好像说是,比如说你只能有几种完美形状,比如说是立方体是完美形状,八面体是完美形状,另外还有几种,好像总共就只有六种,不能随便设计出来,能够完全相等的,每一个边长度都相等的立体图形就只有那么六种。很可能能够自圆其说的、逻辑上能够站得住脚的宇宙图景,在数量上也是非常有限的。你只要能够搞出来就行了。从逻辑上来讲,要么你说宇宙没有秩序,要么宇宙有秩序的话,可能就只有那几种秩序能够站得住脚,其他的情况下,那么宇宙就没有秩序了。牛顿其实也是一个巴比伦神学家性质那种人。从他的角度来看,他等于是认为各个学科在最根本的核心层面上是相通的。有一些神秘规则能把它们都联系在一起。牛顿等于说认为是,圣经里面的文字也好、炼金术也好,这个那个也好,骨子里面都是在神秘层面上相互贯通的。这种观念其实可能在巴比伦时代就已经有了。
[00:39:22]某听众:您觉得人类的历史是不是在不断重复?
[00:39:33]刘仲敬:我觉得,确实是组织模式可能是非常有限的。很可能是,能够存在的组织模式大部分都已经在历史上产生了。所以它们经常改头换面重新出现。
[00:39:46]某听众:那么比如说美国的政治制度呢?
[00:39:48]刘仲敬:这个政治制度一点都不新鲜呀,绝大部分元素在古代都已经出现过了。它等于说是,简单粗暴地说,它就是三种成分:一种就是它的新教,新教成分,那就直接是犹太基督教传统出来的东西,那是非常古老的;另一种是共和主义,希腊城邦那种模式;第三种模式就是封建欧洲荣誉法典制造出来的那种贵族骑士精神。这三点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现在的美国了。三大传统。
[00:40:17]某听众:我认为美国制度是迄今为止最先进和文明的制度。
[00:40:23]刘仲敬:我倒觉得它是比较古老而野蛮的制度。美好的制度都是比较野蛮的,因为一个文明发展到比较末期的情况下,它的成员就会变得比较无赖了。系统之所以能够良好的运转,为什么呢,因为它比较年轻啊,狡猾的人还太少,赖皮的人还太少。文明进入晚期的时候就比较像现在的希腊一样,习惯于耍赖了。这种情况下,在全体国民都习惯于耍赖,没有血性的情况下,你很难仅仅依靠有形的契约建立一个美好的社会了。相反,蛮族还比较好,因为蛮族虽然没有文明,但是他比较有血性,他说话算话,比较有尊严。这种人在加以适当的训练以后,很容易制造出比较好的文明。但是已经文明了,然后又变得软弱和堕落的人,那他很可能把他的聪明才智全部用在无赖方面,这种人,才是真正不可救药的。现在的希腊,你跟伯利克里时代比较起来,那不是很明显么。
[00:41:51]文明这个东西太容易产生出搭便车者。比如说你如果足够不要脸的话,你在复杂的文明体系中间当剥削者是比较容易的,在野蛮时代很难。你要在原始部落中间,经常跟大自然作斗争或者是各部落相互残杀,在这样的环境中间,你想做一个寄生虫是很难的,寄生虫很容易在第一时间被淘汰掉。能够幸存下来的那都是有勇气、有担当的人,才能够幸存下来。多半来说,部落里面比较有名望的人都是部落勇士那种类型的人,他们要么是像赫拉克勒斯一样,跟豺狼虎豹搏斗,比其他人更能干一些,因此赢得尊重;要么是在战争中间,比别的人更善于打仗。所以这些原始部落经过这样的淘汰产生出来的人,一般是比较有尊严有血性的。但是文明人当中,他很可能是依靠耍狡猾的。文明越是复杂,你中间可以钻的空子越多,就越容易产生出寄生性的人格来。
[00:42:47]某听众:那为何新加坡不一样呢?
[00:42:51]刘仲敬:李光耀就是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他已经看透了中国人的没落性质,所以他就不把中国人当作文明人来对待,它用从日本人那里学来的那种抽鞭子的手段来对付他。如果你不用这套手段的话,很可能新加坡还是松松垮垮,还一塌糊涂呢。但是这种做法对于日耳曼人大概就没有必要,因为他们比较有荣誉感,用孔子的说法来说,他们比较知耻,他不会说是像比较顽钝无耻那种人,他们是吃硬的不吃软的。中国人就不是这样,因为他是没落民族,跟希腊人印度人这些文明古国比较相似,你给他讲孔子时代的礼义廉耻,这不顶用了,宋朝明朝都已经讲了多少次了,最后都是无赖赢。比较老实的人,认真按照孔子的那种做法去,那你就做了文天祥,被人消灭掉了;而比较无赖那种人,慷慨激昂一通,然后自己就出去投降了。这种人继承了世界。
[00:43:46]这种情况在中国文明的晚期是一次又一次的出现,而且一次比一次更无赖的厉害。你从中国本身的历史就可以看出这个无赖化的倾向。我相信这个倾向其实对印度、埃及这样的,跟中国比较相似的文明古国,都是适用的。像满洲人打进明朝的时候,它对明朝就有一个评判就是,明朝人号称是天朝大国,怎么不如朝鲜呢?我们打到朝鲜去的时候,俘虏的那些朝鲜女子都是痛不欲生,被我们强奸了、侮辱了,但是都是恨不得要死;到明朝的时候,怎么一个个都倒贴上来,还想利用我们去迫害其他人。明朝社会还真是这样的。
[00:44:25]蒙古人打进宋朝的时候,宋朝士大夫也就是死了就算了,要不投降,老老实实投降就行了;明朝士大夫,满洲人一进来以后,他们马上采取的措施是什么呢,尽可能的说服满洲人去消灭他们的敌人。东林党和阉党都是这个样子的。后来你说满洲人搞文字狱,其实好几次文字狱,就是山东人整江苏人或者是江苏人整山东人。他们在明朝末年的时候就相互之间整了很多次了。现在清朝人来了以后,他们就想办法把这些没有文化的满洲人骗一骗,尽可能的去说服你,哎~那些江苏的蛮子是反清复明的,包藏不轨的,把他们杀了比较好;或者说是,山东那些人,他们不是好人,都是魏忠贤的余孽,杀了他们比较好。他们等于都是,一股脑的都跑到满洲主人那儿去,利用满洲人去杀他们的敌人。明末清初的时候,东林党和阉党的冲突,很大程度上就是江东士大夫和山东士大夫之间的冲突。冯铨啊,像李精白那些人是什么地方的人?山东河南那一带的人。而张家兄弟、钱谦益那批人是从哪里来的?江苏南部,江浙一带出来的。这个地域冲突和党派冲突是连在一起的。
[00:45:56]中国人确实是很赖的。很赖这一点就很麻烦,就是说,很赖的民族是比较适合于专制统治,因为你用文明和民主的方法去对付他的话,他会把你活活赖死的。你如果用鞭子去收拾他的话,他反而会乖乖的听话。结果构成了一种自然淘汰,就是说能够在这块土地上站得住脚的人,都是比较狠比较坏的人。中国人服二球,服残忍的人,但是不服讲道理的文明人。讲道理的文明人,他会觉得你是个傻瓜,还要占你的便宜。
[00:48:05]某听众:日耳曼民族的民族意识是怎么来的?
[00:48:10]刘仲敬:因为他们是从部落武士发展到封建骑士,还没有进入官僚政治阶段。等进入官僚政治阶段以后,他就会慢慢的越来越坏了。日本在这方面就比中国占便宜,日本是武士,而中国是官僚。你从清朝末年就可以看出来,日本武士要比中国官僚要老实得多,没那么狡猾。而且他们是像春秋战国时代孔子时代的中国人一样,是仗义任侠的那种角色,是动不动要拼命,但是说话比较诚实,比较有廉耻。孔子时代,有子路那样的弟子,可以看出,当时春秋时期的士大夫的特点。当然那时候的中国还处在封建阶段。等你进入官僚阶段以后,那你就主要靠厚黑了。厚黑比较厉害的那种人就会战胜不那么厉害的角色。
[00:48:59]某听众:春秋时各小国打仗特别文明,讲规矩。
[00:49:07]刘仲敬:他有荣誉感。如果用卑鄙的手段,打赢了也不光彩。
[00:49:24]某听众:如何解释台湾、韩国相对还是好一些?
[00:49:28]刘仲敬:我想,台湾、韩国都不如日本,这是很明显的。我刚刚从它们这两个地方走过来,感觉就很清楚:日本人是一丝不苟,无比清洁;而台湾人呢,在这方面就比较像中国,比较混乱,有很多腐败的多神教什么的,贿赂性的信仰比较多。他们那些民间信仰基本上是许愿行贿那种性质的,而且跟政治是连在一起的。我觉得他们那种民主政治跟他们上香拜鬼也是有点相似之处。我给你许愿,给你做些什么事情,我们支持你,这种情况,一种短期交易的情况。而日本人的政治呢,他比较有家族性、传承性,荣誉感比较强,责任感比较强,他好像是,像麻生太郎那些家族,他就不是拿小恩小惠来收买选民的,他自己就是一面旗帜,我们家的人说话是不会不算话的。就是那种感觉。像是中国这种动不动学术造假被揭发出来,然后大家也不当回事,这种事情在日本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偶尔出一件这样的事情,当事人都要去自杀。中国哪一个科学家会去自杀?这是绝对不可想象的事情。
[00:51:04]某听众:美国人也是这样,也不会去造假的。
[00:51:17]刘仲敬:美国人他也是日耳曼系统的。欧洲国家,你把北欧和南欧一比就可以看出了:日耳曼系统的人就是比较讲荣誉、讲诚信的;而南欧系统的,经过了罗马帝国,他已经是比较费拉了。他就比较像东方了,像意大利人和希腊人,主要是这两国。我觉得法国人好像还比意大利和希腊稍微好一点,它是介于南欧和北欧之间的。最赖的应该是意大利人和希腊人,他们比较像东方帝国。
[00:51:48]某听众:按照历史来讲,这种腐败的民族都是要遭报应的。
[00:51:51]刘仲敬:对,蛮族征服,把他们杀得精光。其实杀光了可能还是比较好的。我觉得英国或者是北欧比较好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当年罗马帝国灭亡的时候,入侵的蛮族基本上是把罗马不列颠的人都给杀绝了。但是南方的人口比较稠密,蛮族虽然也进了伦巴第,但他没有把意大利人给杀光。所以北方等于是,经过了消毒以后,文明重启了。而中国呢,比如说是蒙古人来了以后把中国人杀光了,像日耳曼人一样,蒙古部落重新造出新文明,可能还比较好一点。但是恰好又是这一点没法做到。就要经过一个中世纪的野蛮和黑暗,然后重启。但是这样重启的新文明可能像是日本或者是封建欧洲一样,比较有骑士精神,不那么赖,不那么腐败。
[00:52:40]某听众:是不是日本三七年进攻中国就有这个目的?
[00:52:45]刘仲敬:那倒不是。老实说三七年进攻中国也跟中国的赖债有点关系。因为中国人老打败仗,打了败仗以后就签署一个割地赔款的条约,然后签署了以后,等日本兵撤退了以后,他又撕毁了条约。结果日本人觉得你纯粹是赖皮,不狠狠揍你一顿出不了这一口气。
[00:53:10]某听众:您如何看台湾的民主?
[00:53:14]刘仲敬:可能台湾大概是没有能力独立搞民主的,但是在美国和日本的保护之下是可以的。
[00:53:20]某听众:我觉得台湾的政府因为有监督,根本就没有像内地那样大吃大喝的。
[00:53:45]刘仲敬:这个嘛,台湾社会,你得把这个结果主要归功于殖民主义。因为台湾在日本人刚刚来的时候,社会可以说是比福建广东那些地方相比起来的话,也许好一点,但是好一点也不是好得很多。刘铭传时代也好,虽说它是一个新政典范,但是当时贪污的人还是很多的。台湾的士绅阶级开始的时候也是比较腐败的。也就是经过了日本人整肃的五十年以后,台湾社会变得比较健康了。后来蒋介石到了台湾以后就觉得台湾社会跟大陆不一样:第一是没有匪谍,没有遍地都是共产党渗透分子和左派文艺青年——这些人是,等于说是,除了做官或者做革命家以外,在社会上找不到固定地位的;第二就是民风比较淳朴、比较老实。他觉得这个地方比起千疮百孔的大陆来说更适合作为基地。后来他在台湾搞白色恐怖,你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杀的那些人,杀了很多人,但是除了台独那一系列的人以外,可以说是,有匪谍嫌疑的,大部分恰好就是蒋介石自己带过来的大陆人,特别是大陆知识分子。台湾的日本社会中间,反倒不大容易出这种人。
[00:54:54]某听众:为何很多台湾人都恨国民党而喜欢日本人?
[00:54:58]刘仲敬:那是肯定的。蒋介石一方面是杀共产党、亲共的左派,一方面是杀亲日的台独分子,那些人其实就是台湾本地的精英。像林献堂那些人,日本人在的时候,他是日本的贵族院议员,又是台湾自治运动的领袖。二二八事变一发生他就跑到日本去,再也不会来了。回来绝对没啥好日子过。蒋介石整肃的目的就是要把台湾本土社会,那些日本人教出来的那些精英给你打掉。打掉了这些精英,剩下的都是比较穷的比较散的老百姓,那就无能为力了。其实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手段]。当年亚述人打到犹太的时候,也是把富人和有影响力的人抓走,然后剩下的这些穷人他就不管了。因为你反正都已经很穷,又是一盘散沙,你闹不起什么事情来,我已经把可以给你们当领袖的人都给做掉了,没有领袖,那是蛇无头不行,你人多也不管用的。蒋之所以能够后来在台湾统治这几十年,就是因为他能够通过土改和二二八以后的镇压,把台湾本地的精英做掉了。
[00:56:00]其实毛泽东搞出来也是这个意思。中国农村传统的统治者就是地主士绅,不把这些人搞掉的话,共产党人搞的那些地痞流氓在地方上就没有威望,还不一定占领得了呢。这件事情上,财政方面可能还是次要的问题,可能权力才是最主要的。不把有可能跟你竞争的人搞掉的话,那你的权力根基就不容易扎稳。这一点上是达到目的了。共产党的政权能够比北洋军阀什么的站得更稳,关键就在于他杀人杀得更多,而且他把原来的精英阶级消灭掉了,没有竞争对手了,他就容易站的住脚了。北洋政府为什么站不住脚呢?像张作霖到了江苏,然后江苏本地的士绅就这样刁难他,那样刁难他,然后过不了多久又把孙传芳给引进来了,结果把他给赶出去了。如果他也像毛泽东一样,首先就把你们这些地主资产阶级统统给你杀光,让你们再也没有机会到上海去借兵,到浙江去借兵,那我不是在这儿坐几十年都没问题么?这就是杀人杀的不够多的情况。
[00:57:23]某听众:看史记的刺客列传,感觉在看日本当年。
[00:57:33]刘仲敬:黄遵宪写《日本国志》那个时代,日本就是那样的,动不动就行刺暗杀什么的,动不动就要决斗什么的。
[00:57:53]其实中国历史的最大灾难就是什么呢?没有被杀得太彻底。本来汉朝灭亡就跟罗马灭亡一样,蛮族入侵,如果这一次被彻底灭亡了以后,鲜卑人什么民族重新启动一个程序的话,可能就比较像欧洲了。但是这一点没有做到,等于说是把以前尸体上留下来的腐败因素又给继承下来了,于是又产生了宋代和明代,比以前汉代更加腐败。宋代比汉代更腐败,然后明代又比宋代更腐败。
[00:58:21]某听众:但是宋朝是中国历史朝代中最繁荣的朝代。
[00:58:27]刘仲敬:最繁荣的时代应该是清代,如果单从经济上来讲,那毫无疑问是清代。
[00:58:32]某听众:那是不是说从人权自由这个角度,宋代更加好一些?
[00:58:36]刘仲敬:那不能这么说。宋代的人权和自由,就算是从士大夫阶级角度来讲,也肯定是远不如唐代的。因为皇权比唐代扩张了不少,所以整人的技术也扩张了不少。北朝和唐代的皇帝,对大臣和世家是有一定忌惮的。这一点其实也还是因为它是一个游牧民族进来的、封建因素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王朝。北魏皇帝他不能享有绝对的权力,因为他手下还有一些部落贵族,还有汉魏留下的世家大族,这些都是势力还相当大,不能随便想怎么地就怎么地。所以唐太宗还很嫉妒那些山东的门第,因为魏征他们,如果嫁女儿的话,宁可嫁给那些世家大族,也不愿意跟皇室联姻,也就是说,在他们眼里看来,皇室还没有那些世家大族来得高贵。但是在宋朝就再也没有这种现象了。
[00:59:22]某听众:唐代是不是从武则天开始也渐渐的削弱世家大族?
[00:59:28]刘仲敬:武则天的恐怖政治,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消除原来北魏留下来的鲜卑武士贵族和山东留下来的那些儒学大族,然后用科举搞出来的寒门子弟替代他们。科举是什么人考的呢,就是屌丝考的嘛。就是因为,如果我本来是有钱人,那就像是陈寅恪先生考证的那样,所谓李德裕他们家族,州官县官求我做官我都不做,因为我本人是当地大土豪,做官对我没啥好处。但是穷人家的子弟,通过科举有一个做官机会就已经了不起了。这样的人,当然是皇帝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但是如果你本来就是土豪或者贵族的话,那么皇帝给你下命令,你还不一定愿意听。皇帝要科举就是为了利用穷人、利用下等人来削弱贵族和世家的势力。然后皇权扩张以后,必然的,他任用的官员就比以前的贵族或者是世家更有平民性,更有奴隶性,必然就更加无赖了。更腐败更无赖,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01:00:28]你不可能单从道德修养和精神建设上来做到这一点,因为物质上的差距是明摆着的。像唐代那些世家子弟,北朝世家子弟,他可以免费的做官,不知薪水,因为他家里面本来就有钱,他做官就像英国贵族一样,他是为了实现某一个政治目的做的,他不是为钱才做的。但是宋代以后的科举,那你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好不容易,读书是要花钱,然后向亲戚朋友借多少多少债,然后好不容易从边缘省份跑到京城考了这趟试,为了考这趟试你就要欠不少债。好不容易考上了做官了以后,你说我不做了,那你向你那些亲戚朋友怎么交待?你那些亲戚朋友都指望你做了官以后,然后好好贪污腐化一下,把贪污的钱分一点给他们。我们当初资助你不就是为了这一点么?你不腐败不就是对不起我么?
[01:01:42]什么样的制度能够不腐败呢?只有两种制度不腐败:一种是贵族政治,一种是财阀政治。贵族本来就是不求钱的;而财阀呢,他是资本家,他本来就有钱,做官,出来从政,像布什他们从政之类的,都不是为了钱。他本来可以做董事长挣几百万,做个总统挣几万,人家图什么呢?人家顶多就是图执行他自己的政策,青史留名。如果你本来就是无产阶级,那么可以保证你绝对不会代表人民,你一旦好不容易从无产阶级中间,好不容易脱离了无产阶级,不好好整一整无产阶级,给自己发一笔财,那简直对不起自己。
[01:02:35]某听众:那不就可能变成世袭政治了么?
[01:02:40]刘仲敬:就是那种政治世家。你得承认,哪怕是在民主政治上,像雅典,最有政治节操的是谁呢?像伯利克里他们家族,伯利克里他们家族是几代从政的,多少年都是雅典的世家。他们那个家族就是一面旗帜。像罗马就是布鲁图他们家族,像日本麻生他们家族,跟平民政治家就不一样。平民政治家,像田中那样的人,那就是以腐败而著名的。田中号称是平民宰相,但他个人的生活是不检点的,又搞女人又腐败。麻生那种家族他是不会搞腐败的。他连上公立大学都不肯上,麻生小时候要去上大学,想去考公立大学,他爸爸妈妈骂了他一顿,说你简直混账!公立大学是给谁上的?是给那些家里没钱的人去上的。你又不是缺钱,凭什么去抢那些穷人子弟的饭碗?这就是贵族子弟的风格,就是这样的。
[01:03:37]贵族制度不容易腐败,越平民越容易腐败。可以说腐败是一个文明退化的结果.可以说是社会日益倾向于民主化和平民化,那也就同时的:一方面是政治越来越腐败;另一方面是社会越来越散、团结力越来越低。它社会上缺乏天然的领袖。最后散到一定程度,他就抵挡不住比较野蛮、但比较团结的民族。然后历史就要重新启动。经常都是这个样子的。
[01:04:01]某听众:中国确实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也越来越腐败。
[01:04:17]刘仲敬:这对中国来说是很自然的嘛。腐败是平民政治的一个自然现象。腐败那就是因为它本来就是非常散沙的性质,这样的民族,你可以利用他的天然的自私和相互竞争来创造一些经济财富,但他很容易被蛮族征服的。可以说是在现代以前的时代,像中国目前这种状态,肯定会吸引蛮族的。比较穷困但是有战斗力、比较团结的蛮族,肯定会利用各种各样的机会入侵你,然后把你的财富变成他的财富,然后他来统治你。只有在国际体系的保护之下,你才能够勉强苟延残喘。
[01:05:00]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你的物质力量也转化不成你的政治力量。像以前埃及就是这个样子的,埃及很像中国,它比罗马要富得多,但是从来不敢惹罗马。罗马更穷,但是他们的公民团体更有战斗力。像中国现在跟美国相比,就很像是当年埃及和罗马的对比。所以你就不能相信GDP什么东西。即使中国的GDP超过了美国,就像当年埃及比地中海其他国家更富裕一样,它还是不堪一击。他可靠的做法就是通过贿赂、腐败、收买的办法,才是可靠的,他自己组织的军队肯定是没有战斗力的。因为军队的战斗力,那是直接反映了国民的团结能力。国民自己是这个样子,由这样的国民组成的军队是不可能有战斗力的,虽然你可以给他买很先进的武器,就像宋代的军队一样,它装备着各种当时肯定是最先进的武器,火器啦,什么神臂弓之类的东西,但是实际上他肯定,一方面不如唐朝那些自费充兵的府兵,一方面不如蛮族士兵和春秋战国时期的贵族武士。
[01:06:03]某听众:可是我觉得共产党的军队自成立以来在什么条件下都很能打。
[01:06:11]刘仲敬:共产党的特点是,不把军人当人看,他可以让你死的很多。但是共产党真的没有什么战斗力,而且中国共产党跟苏联和东欧的共产党相比起来,这一点暴露的非常清楚,它确实没有什么战斗力。它打过什么仗呢?三大战役那是吹出来的。三大战役实际上都是依靠苏联武器和苏联将领指挥的。中国人把林彪说成军神,但是林彪就没有打过什么仗,他也就是在平型关搞了一次袭击日本后勤部队的仗,死了几百人,而打了这一仗以后,他再也不敢打第二仗了。朝鲜战争基本上是失败了,而且失败的方式非常之惨,基本上朝鲜战争,你真看那些纪录片的话,那就是比二战后期日本人还要惨。基本上是你躲在洞里面,人家火力扫过来,露出去的人都死了,整建制整建制的部队被俘。
[01:07:47]某听众:但有说法称,就是朝鲜战争让世界对中国刮目相看的。
[01:07:53]刘仲敬:那是自己吹的。朝鲜战争时期的时候,当时的西方世界一般都是把中国作为苏联的附庸来考虑的。而且实际上也就是这个样子。朝鲜战争基本上是靠苏联飞行员和苏联武器,中国只是负责出炮灰的。
[01:08:07]某听众:那俄罗斯呢?
[01:08:13]刘仲敬:俄罗斯他的战斗力很明显是远不如瑞典和波兰的,跟欧洲那些小国没法比。但是比起中国和中亚各民族,还是有明显优势的。
[01:08:23]某听众:我觉得俄罗斯人做事还是很严谨的。
[01:08:27]刘仲敬:谈不上严谨。相当之粗糙。
[01:09:50]某听众:我觉得俄罗斯在沙皇时代比后来的社会主义苏联要富裕得多。
[01:10:11]刘仲敬:那是肯定的。苏联比俄罗斯帝国要穷得多了。
[01:10:15]某听众:是不是可以说这个国家就毁在社会主义的那些年了。
[01:10:19]刘仲敬:是。可以这么讲。
[01:10:25]某听众:但是我觉得这个民族根深蒂固的精神没变。二战当时,它确实还很强大的。
[01:10:38]刘仲敬:二战这个苏联胜利其实是很有水分的,它主要是依靠美国给它援助的卡车和军事器械。没有这批援助的话,当时它已经挺不住了。当然美国人也是这样的,你去负责出炮灰,我给你出货物就行了。你替我死人,这对他是很满意的。
[01:12:32]某听众:我觉得俄罗斯比日本强不了多少。
[01:12:42]刘仲敬:这也是个歧视链的问题。俄罗斯比欧洲弱,但是比所有亚洲人都要强。他是介乎两者之间。他自己也是,跟欧洲如果吃了亏以后,他是能够忍得下来,但他绝对不能容忍亚洲人骑到他头上,只能由他来骑亚洲人,这是他绝对不能改变的基本前提。
[01:13:15]某听众:阿根廷和英国当时的冲突(注:1982年马岛战争),苏联是支持阿根廷的吧?
[01:13:22]刘仲敬:不是。阿根廷和英国那一次,其实双方都是美国的盟国,苏联没有支持任何一方的。俄罗斯传统的敌人是南方的穆斯林、高加索和中亚民族势力。他在欧洲人面前扮演了半野蛮人,但是在这些人面前他又扮演了半文明人。
[01:13:45]某听众:您对普京是怎么看的?
[01:13:48]刘仲敬:普京他是搞错方向了。他要这样搞两线作战的话,会把他自己给搞死的。他以前搞的这二十年已经把俄罗斯给耽误了。
[01:14:03]某听众:我听说俄罗斯非常腐败,跟中国差不多。
[01:14:09]刘仲敬:是。而且普京把这种情况搞的更恶化了。因为他搞舆论封闭什么的,搞整肃之类的。俄罗斯政府是黑帮统治的政府。俄罗斯的警察也是出了名的腐败的。
[01:14:33]某听众:在国外经常看到说什么习江斗,什么中南海的枪声。
[01:14:49]刘仲敬:这些东西那就是真伪难知了,谁知道人家是不是在编小说。但是你要说真是像庆安那种地方,比如说是县委书记跟当地的黑手党是一家,而且派黑手党做掉他很多的同事,那我是相信的。这种事情越到基层越明显,县级很可能全是黑帮统治。越是内地这一点越明显。
[01:16:33]某听众:我觉得在中国,各个方面都是逆向淘汰,想有高尚情操是不可能的。
[01:16:50]刘仲敬:我越来越觉得高尚情操这个东西跟骑士精神是有非常密切的关系的。文明到晚期以后,过度的忌惮武力和屠杀,实际上反而是一件坏事,因为它损害了淘汰腐败成分的一种机制。而早期比较年轻的民族,之所以显得比较健康,那实际上就是因为他们在部落环境中间和封建式的环境中间,把这些比较腐败的东西自动的给删除掉了的结果。
[01:17:13]某听众:我觉得许多人从中国搬到美国以后,就逐渐遵守美国的游戏规则了。
[01:17:35]刘仲敬:我觉得你作为一个孤立的人去进入人家的社会环境中间,那恐怕是比较容易的。但是另一方面,中国从整体上来讲是全世界的一种腐败力量,他不是仅仅腐败自己,他也在腐败包括美国在内的各种地方,中国的政治献金什么的,那些肯定就是中国人在美国搞腐败活动了。
[01:18:26]某听众:那该怎么改变呢?
[01:18:33]刘仲敬:有些事情确实是很难的,几百年都很难改变。像麦考莱那个时代,他对意大利那种评价,好像跟现在也是很相似。大体上的意思就是说,意大利人跟北欧人相比起来,是太赖、太阴暗了:北欧人顶多也就是残忍,彼此斗起来的话,大家决斗杀人;而意大利人在同样的情况下,他不会直接跟你撕逼,而是暗中用各种各样狡诈的阴谋诡计来对付你。其实现在还都是这个样子,现在的意大利跟北欧比起来也还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意大利自己的改革已经改了好多次了,在宪法形式上,他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西方民主国家了,但是人民的品德和社会风气还是很不行,很差劲的。像希腊现在加入欧盟,多多少少应该是被德国、被北欧带动的,但是他一旦到关键时刻就故态重萌的耍起赖来了。这种事情,民众的德行几百年都升不上去。
[01:19:34]某听众:一些台湾人认为台湾走向民主后,民风好了一些。
[01:19:40]刘仲敬:我觉得他们如果干脆把国民党赶回大陆,然后全民讲日语的话,可能还会好很多的。
[01:19:53]某听众:但是我觉得不能完全否定民主对民德的改变。
[01:20:03]刘仲敬:在小的环境中间可能能管用。但是在中国这样庞大的国家内实行民主,至少我是觉得,从直觉感觉到很危险,很没信心。在这个演化过程中,我觉得最有可能胜出的那种人,很像是民国初年那些清流知识分子那种,讲空话,会吹牛的人,还有就是那种比较耍赖皮那种人。比较老实肯干但是不大会耍嘴皮的人,大概是没什么希望的。我觉得中国如果真要是搞民主了以后,经过短期的混乱以后,多半会土崩瓦解的。因为共产党毕竟不是国民党,国民党的黑材料少多了,共产党那些黑材料真要公开了以后,他自己大概就不存在了吧。
[01:23:59]某听众:您怎么看亚投行和一带一路?
[01:24:01]刘仲敬:我觉得这种行动危险得很。我觉得中国,像现在这种情况,他就是维持一定的封闭才能够维持,像木乃伊不能见阳光一样。如果一旦突然放开了以后,可能一下子就融化了。我觉得这肯定是一个绝对的赔本生意,赔五到六年时间,把钱赔光了他就玩儿不动了。而且这件事情实际上是暴露出整个决策机制混乱到惊人的地步。我觉得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参考过工程技术成员的意见,很可能就是拿着红铅笔在世界地图上画了一条线,觉得这条线很好。而画了这条线的人多半都是文科生。像巴基斯坦那条线,我就想不通,他们到底怎么样打算越过喀喇昆仑山附近那个长达240公里的缺口。我查了一下,好像是,至今为止,全世界到目前为止,打高山隧道,最多也就是打到三十几公里,还没有人说是谁能够连打240公里的隧道的。在巴基斯坦和中国边境上。这条铁路,你在瓜达尔港靠沿海的地方还比较好修,但是修到靠近边境的地方,那个洞你怎么打法呢。
[01:28:10]某听众:您如何看南海问题?
[01:28:20]刘仲敬:这个是输定了的格局。首先你搞的这些事情在国际法上完全站不住脚,你把一些水下的暗礁或者是沙滩,堆上一些水泥,就算是一个岛,如果日本人这么干,那怎么办,日本在西太平洋有那么多的岛,他一个一个给你堆起来,那西太平洋三分之一都是日本的领海了。这事人人都可以干的。干起来以后,中国不是占便宜最大的,绝对是日本和加拿大那种国家占便宜比较大。当然,美国人绝不会让你做成功的。这种做法就很像以前利比亚人在他海域上划一条什么什么线,这条线以南全是我们的领海,然后美国人就派舰队进去,他宣布,绝对不承认这个地方是你的领海,我说这是公海这就是公海,你有本事来打啊~然后打了一仗,结果就是,把利比亚的拦截飞机给打下来了。现在就是这种结局。你敢不敢拦截?他之所以过来,就是说我不承认你这些地方是你的领海,你填出来的岛不能作为领海的依据。我过来飞一下,你有本事就打。
[01:29:18]某听众:会不会由于利益驱使,中美存在背后的默契?
[01:29:32]刘仲敬:这个不大管用。这种做法,老实说,符合中国人的思想,但是照美国那种政治层次来说,你要想把政治精英全部收买进来,让他们彼此之间不掐起来,那是绝对没可能的事情。
[01:29:52]某听众:可是如果存在一个小集团达成这样的默契,对美国和世界都有好处啊。
[01:30:05]刘仲敬:可是美国人不是这样考虑问题的。美国那些参议员,他会考虑按照对美国发展有好处么?那不是的。他一直考虑的是他本选区的利益。所以这个办不到。照美国那种地方性政治运作逻辑来说的话,你这样一个小集团是没法过关的。人家很容易就把你给颠覆掉了。
[01:32:47]某听众:您如何看待广东的黑人?
[01:33:24]刘仲敬:可以考虑组织一些黑人雇佣兵。他们的战斗力应该比普通的中国人要强得多。拥有这支雇佣兵的人,可以占到很大的便宜。像张宗昌他们当时的白俄部队那样的。像南明不是就有一支黑人火枪手吗,几百人就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了。这主要是社会团结度在起作用。我相信黄种人的战斗力是比较差的,而中国人又是其中最差的,因为他团结力太差了。
[01:34:04]某听众:但是日本的战斗力世界排名很靠前的。
[01:34:06]刘仲敬:日本还是它的那个封建优势,它像春秋时期的中国一样,它是有[组织度]的。在这方面日本人不像亚洲人。亚洲专制主义统治下的臣民都是一盘散沙。
[01:34:19]某听众:有人说日本人是早期的中国人传过去的,反而现在的中国人混杂比较严重。
[01:34:30]刘仲敬:这倒是有点道理。日本人可能比较接近于周汉之际的中国人,而后来的中国人都已经灭绝过好几次了。
[01:35:05]可以组织一支黑人雇佣军,然后首先占据广州,然后从广州北伐,然后成立一个黑人政权,以后黑人就变成第五十七个民族了~~~
[01:48:04]某听众:听您这么一说我觉得中国真是烂透了,走向民主也要完蛋。
[01:48:10]刘仲敬:我觉得中国人如果走向民主的话,那等于是一个曝光行动,把本来可以在神秘中间维持的那些东西一下子整个给戳破了。
[01:48:25]某听众:为之奈何?
[01:48:26]刘仲敬:我现在觉得没有办法。你如果要我干的话,我就首先把广东划出来,以它现有的资源建立一个类似于台湾的小共和国,或者在上海成立一个新加坡共和国。这两件事情我觉得是有把握能做成的。内地那我就没把握了。
#完#